【方王】不可控（十）
10.
天堂鸟衔着一朵玫瑰，立在一团僵硬冰冷的雾气之上，有点困惑地偏了下头。雾气正下方的地面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簇荆棘从地底向外生长，蓦地刺穿整团雾气。
本能迫使天堂鸟张开收拢的翅膀重新飞起来，深色的荆棘不依不饶纠缠着落入网中的猎物，惊慌失措的鸟类因为躲闪不及，鲜艳的尾羽被折断一半渗透出血迹，就连原本衔着的玫瑰都落在了地上，又被一根荆棘卷得粉碎。
在利刺即将刺破它的腹腔的前一刻，被抛出的十字架割裂荆棘的底端，来势汹汹的雾气在圣职者的威压下颤抖着消散，那簇荆棘碎成一地浓郁的鲜血。
方士谦接住朝自己这里撞来的天堂鸟，治愈术点上它折断的尾羽，又将它重新抛回空中。冰冷的雾气缠上他的双腿，方士谦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附近：“咱们都知根知底的，对着他们躲躲藏藏搞这些就算了，跟我玩儿这种把戏就没必要了吧？”
传言里缺乏攻击性的治愈者朝前伸出手，直接抓住了一截凭空出现的手腕。方士谦挑了下眉，把对方从躲藏着的阴影里活生生拽出来，另一只手的袖口滑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光明魔法以刀刃为媒介，用力插入敌人的后颈，并沿着脊椎顺势往后背割下。
锋利的刀刃完全没入血肉之中，划破了披在身上宽大的黑袍，刀尖撞上脊椎，在骨头上刮出不深不浅的伤痕。翻卷的皮肉顺着刀锋走向绽开，狰狞可怖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却意外没有流出任何鲜血。
方士谦抽出匕首，用了个小清洗术。
那人摔在地上，徒劳地睁大眼睛，嗓子里发出听不清晰的咕噜声，浑身上下的皮肉开始飞快地溶解，转眼就化作了一具完整生硬的骷髅。
看见这样一幕的方士谦反而嗤笑一声，他抛下一团神圣之火，将整具白骨烧成细碎的粉末，嗤笑道：“用这种东西应付一下其他人也就得了，是不是太久没见了，都舍不得把底牌掀出来给我看？”他的指腹摩挲着匕首上雕刻着的花纹，冷眼看着逐渐在前方凝聚出人形的黑雾，挑衅般吹了声口哨：“你们得庆幸一下这把刀还是我家领主送的，不然我今天非得挨个挨个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
“执迷不悟。”
“我还死不悔改。”方士谦后退一步，握着匕首迅速在手腕上一抹，鲜血顺着指尖落到地面，蠢蠢欲动的藤蔓惊恐般地四下逃窜开，“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今天没空陪你们。我家领主还等着我回去呢。”
他的足下亮起血红色的咒印，后背展开独独属于守护天使的双翼。
等到一切都趋于平静，自身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的方士谦咳了两声，把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吞回去，慢悠悠地找了块石头靠着坐下，拿出腰后别着的小刀，弯腰剔出左脚踝的位置卡进皮肉里的几截毒荆棘。
出发前王杰希亲手给他披上的白色的牧师外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他现在太累了，也不敢做太大动作，刚刚跟人干架的时候没注意，腰腹被插了一刀子，幸好治愈术刷得快，不至于被那些人当鱼一样拖回去。只是不管是体力还是能力都有些透支了，治疗之神拽着自己脏兮兮的披风擦了擦小刀的血又放回去，有些失望地抬起手，指尖亮起的白光过于微弱，一看就没办法再支撑他再刷几个小治疗术或者扔个神圣之火。
再过一会儿杰希就能出门找他了，魔术师看在自己伤得不轻的份上，应该不会当场按着自己狠命揍一顿。方士谦苦中作乐地想。
虽然之前嚣张得不像话，不过他这次到底还是过于大意——其实不只是他，就连叶修他们都以为这次跟着微草混进嘉世的尾巴是冲着王杰希去的，没成想那些人是把方士谦当成了猎取目标。包括之前拜访微草的那个使者，现在想起来真正目的也不是微草领主，而是领主身边守着的治疗之神。
虽然有点苦恼自己过于高调被察觉了身份，但方士谦还算心满意足——毕竟他把王杰希守得很好，他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对王杰希出手，不管是在他身边，还是在他心底。
等到能力开始慢慢恢复了，方士谦才又给自己腰间崩开的伤口刷了个小治疗回复。
王杰希与张新杰那段被封存的记忆是他们当初的灵魂还不够足以支撑起的惨痛，可是除了他们外再无人知晓那个诡谲的图腾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真相」。
方士谦叹了口气。他又想起冷冰冰的石台，黑暗的力量捆缚住自己的四肢，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从身体里流淌出来的鲜血其实并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等到他的掌心里终于亮起所谓被上天选中的圣职系的标志，他才终于被允许拥有属于自己独立的意识。
那时候的孩子只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布偶，即使有刀尖生生挖出他的眼球，他也不会有丝毫痛苦的感受。
只是毫无知觉却不代表对外界一无所知。
方士谦拖着镣铐走进象牙塔，不安分地趴在窗口的位置往下看，能看见一个又一个比他年幼或者年长的孩子被带进充满罪孽的地狱。小魔法师丢失了自己的魔法帽，在方士谦看他的时候他也抬头看着方士谦，出于恶作剧的心理，方士谦扔了个小小的神圣之火丢在小魔法师的脚下，对方回敬的是一颗被砸到方士谦脑门儿上的星星。
真可爱啊。方士谦一边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感慨，那时候的王杰希还软乎乎的，就算看起来再早熟，也还会拿着眼睛瞪他。
那是一段只有方士谦一个人记着的、属于他们两个的过去。
“杰希，”方士谦用从披风上割下来的一截布条在大腿的伤口处扎了个蝴蝶结，他看着那双熟悉的靴子踩进自己的视线下意识地叹了声，再抬起头朝魔法师笑起来，“你来的好像正是时候。”
灭绝星辰似乎有些怕现在看起来不太高兴的王杰希，魔法师的武器无比谄媚地在他们前面扫开一条回城的路，拍起的灰尘呛得方士谦忍不住咳了两声，也没注意到扫把头上的血腥味。王杰希背着的左手在深色的斗篷上狠狠擦了两把，确定把手上的血迹蹭掉了才去看方士谦：“还能不能走？”
“如果杰希你想看我都可以跳回去。”
“安分点，”王杰希伸手把方士谦拉起来，由着对方把一半的重量全部压在自己身上，看他伤得不轻也没逼着问咒印的事，稍稍转过头用拇指擦过治疗之神脸上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刮出来的伤口，似乎有些嫌弃地啧了声，“再闹腾下去都得毁容了。”
“没事，反正你又不会嫌弃我，何况这些伤口我自己也会消。”察觉自己暂时被放了一命的方士谦高高兴兴地伸手抱着王杰希的肩膀，慢吞吞地跟在灭绝星辰后面往回走。
被方士谦折腾得心力交瘁的王杰希神经紧张到了现在，愣是从方士谦一句话里听出了些别的东西：“你自己消过？”他问出口才发现自己过度紧张，一句“没事我就顺口”还没来得及说，才发觉方士谦的面色尴尬又心虚，明显又是背着自己干了什么的样子。
王杰希简直头疼。
他知道方士谦有事情瞒着自己，也知道方士谦瞒着自己的事情多，但是没想过一个问题说下来还能牵扯出别的好几个秘密，比赌坊里买大买小猜中了翻倍还划算。
“行了，免你死罪，”魔术师瞅着身旁的治疗之神都快哭着喊天地可鉴了，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现在他架着方士谦的姿势也不方便去揉把对方的脑袋安抚一下，只能拍了拍方士谦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活该我就摊上了你。”
方士谦还不乐意：“怎么能说是活该呢。”
由于不好直接上手，王杰希忍不住拿自己的头撞了他的脑门儿一下。
他刚刚打开门的时候就撞上了叶修，王杰希猜自己当时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因为叶修看着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也是猜到了什么。只是没给叶修说话的机会，王杰希也没空真的去找张新杰借逆光的十字星，方士谦这个混账不知道去了哪儿，魔术师只能沿着嘉世外城到处找人。
王杰希架着方士谦慢慢走，发觉自己还能欢实地蹦跶一段时间的治疗之神还开开心心地靠着魔术师嘚吧个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蓝雨的剑圣关系好了才话这么多，听得王杰希好不容易翻腾起来的火气又消了下去。
活该自己摊上了他。
明明被瞒的最多的一直是自己，偏偏自己没办法对着这个家伙生气。事情被翻到现在，王杰希只能看到努力藏着秘密的方士谦也在小心翼翼地记着一段应该自己去记住的过去，也就治疗之神一个人永远站在魔术师的身后背负着两个人的责任与罪孽，除了心软什么都做不了。
“方士谦你就瞅着我舍不得揍你是吧，”王杰希转头去看正对天发誓的方士谦，“回去把能交待的都给我交待清楚。”
方士谦应了声好，拉了王杰希一把停下来，他示意王杰希看前面嘉世主城的方向，再伸手捂住王杰希的耳朵。
那一瞬间主城里炸开了满天的烟花，火光全部和星子融在一起，荆棘鸟张开双翼，所有嘈杂的声响全部被方士谦的双手隔绝在外，王杰希只能看见嘉世突如其来的狂欢和感受到熟悉的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什么都听不见。
也没听见在这处树林里回荡着的像是深夜恶鬼的哭泣声。
“我们才是同类。”那个声音说。
TBC.
评论(1)